喜新厭舊

且邀你我共一段路

神龛之下

4148,全文1.2w

bgm——万千花蕊慈母悲哀

这几天没饭吃给大家做了点,吃好喝好


Summary:后世人再会


胤祯在路上捡到一个玉菩萨。

这菩萨来路奇怪——须知晴天不会下大雨,下雨也不能掉菩萨,砸到人了可是大事儿。然而这玉似有灵性,避开行人甚至于花花草草,就“啪嗒”一声,轻巧地落在了胤祯的脚边。

他弯下身子把这东西拾起来,上好的翡翠,菩萨的眼睛里满是悲悯,安静而祥和地注视着他。

于是鬼使神差的,集团的小儿子,有钱的公子哥,把这东西捡回了家去。


家里人很多,乌乌泱泱地能站满一个屋子。他挨个叫人,从大哥一路转悠着叫到十三哥,觉得嗓子都冒烟——他家里人口众多,多亏有个风流的爸。

爸太风流了,在现代社会里还能小三小四养几个,但小二小三搞到一起诸事云云就是后话了。总之老爷子那天一拉开床帐看到这一幕,当场一口气没上来,中风了。

于是抢夺家业的大战一触即发。问了大哥,大哥说不不,这事情太大了我没兴趣;问了二哥,二哥说不不我要和你大哥出去旅游我没兴趣。问了,还没问三哥,四哥冲出来神情悲痛莫名,说此等大事还是交给我罢。

然后被老爷子一拐杖从背后戳倒了。

胤祯百无聊赖站在最外面,老爷子不属意四哥,然而他之后九哥十哥更不愿意挑这个大梁——用他们的话就是看到这场景想起那位置就心里发凉,觉得头痛。

最后没办法,还得是胤禛。老爷子倒也面带微笑问了十四愿不愿意,他左思右想,还是拒绝了。

别问,问就是和九哥十哥一样心里发凉,但发凉之余他还更心痛一点。胤祯这边西子捧心,那边新得了位置的四哥发挥兄友弟恭的精神,连被褥带人给他扔到医院养病去了。


于是他开始了百无聊赖的养病生涯。他们家这排序也奇怪得很,四哥之后是五哥七哥,之后一跳,便直接是九哥了。

他没有八哥,故而小学时候中学时候乃至现在数学都差的要命,数数字是跳着数的。老爷子一看这孩子要完,干脆送他去学了体育。学的是马术与射击,他干得出色极了,骑着马在场上驰骋江山,生生累得老师喊他做老师。

总之,胤祯的前十八年就这样磕磕绊绊结束了。然后在十九岁的年头,一尊玉菩萨落到了他的脚边。


胤祯在医院认识了个医生。

这个医生到底是哪个科室的不太好说,总之他每天溜溜达达像个闲散人员,比胤祯更显得百无聊赖。于是两个无聊的人一拍即合,没事儿就凑到一处谈天说地。这医生长了双极好看的眼睛,嵌在一张俊秀的面皮上,没由来让他想起四哥手里那幅画。那画来源已不可考,唯独他四哥爱惜得紧,泛黄的纸上那人也是笑弯了一双眼,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江南风光全在他身上了。

胤祯道:“我看见你,总觉得熟悉。”那人便笑起来,眼睛里映出他的脸:“我瞧着你,也总觉得熟悉。”他装模作样思索一番:“不会是在电视上见过罢?”

胤祯也笑,骂他好无趣,自己说的明明是真心话。医生道:“我也只说真话。”他眨起眼睛来总会让人觉得无辜:“你不是那个运动员吗?”

他是那个运动员,第一次上场比试马术,然后莫名被马带着一路疾驰,冲破了围栏往远处大山跑去的成绩记零的那一种。

胤祯咬牙切齿,医生看起来要笑晕过去了。


医生姓穆,胤祯问过他名字,那人说和家里关系不好闹翻了,所以也没有名字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只是带着点莫名的怅然,眼底像是烧着一团烈火。然而等他一转头,又成了平常的模样。他的手冷极了,搭在胤祯手上问他:“你呢?”

穆医生柔声道:“你过得好吗?”

他过得很好,胤祯点点头。身边的人像是突然放松了一样向椅背上靠去:“那就好。”他说,又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我是心理科的。”他说:“职业病,你别放在心上。”

胤祯点点头,不说话了。


他本来也没什么病,几天后就出了院。穆医生来送他,正巧碰上他面冷的四哥。四哥看到穆医生愣了一瞬,不知在想什么。穆医生深色淡淡倚在门边看他们:“这是你哥哥?”他在问胤祯:“看起来长得不像。”

胤祯摸摸鼻子,他有很多哥哥,然而只有这一位是亲生的,多少得像点儿吧,他这样想。但是又记起这位穆医生是与家里翻了脸了关系,也就不想在他面前兄弟情深了:“确实。”他后退了一步,煞有介事点点头:“他看起来丑一点。”

他四哥,也就是胤禛嘴角抽搐,看起来很想打他一顿。可毕竟现在是掌了大权的人,于是也拿出些从容气场,只狠狠瞪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穆医生。”他道:“幸会。”

他伸出手去,手上戴了一枚银戒。穆医生低头看了一眼,并不与他握手,只冷淡道:“幸会。”

那只手倒很执着地停在半空中,戒指在灯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痛。胤禛站直了身子,定定地去盯穆医生的脸:“我们在哪里见过。”

倚在门上的人叹了口气,伸手给他握了:“没有。”他道:“我们素昧平生,哪里能见面呢?”


穆医生去食堂打饭。他吃得很少,挑挑拣拣半晌也没什么喜欢的,最后只要了一个冰激凌。拿给他的小伙子要他注意身体,手这么冷还在冬天吃冰的,对身体不好。他笑着应了,接东西的时候被人看到烙在指根的一圈红:“怎么烫伤了?”

穆医生看了一会儿,笑起来:“被火燎了,不是什么大事。”


胤禛死在一个雨夜。

他的车硬生生冲下山坡,在重力之下分崩离析,连带着他的人也一同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没人敢靠近现场,除了穆医生。他一个人站在雨里,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显得格外孤苦伶仃。有东西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他捡起来看了,是一枚银戒指。

这枚戒指有着不寻常的温度,拿在他手里显得有些烫了。指根发红发热,他借了微弱的光去看内圈刻着的字。

那是往生经,真的是往生经。

穆医生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声音尖利又刻薄。戒指被他攥在手心里,印在他的掌纹上,成了个难以消却的痕迹。

戒指里写:“求诸大力,救其危厄,今日烧香,望得解脱。”


胤祯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穆医生脸色格外苍白,站在远处一言不发。他四哥的助理显然是吓傻了——也可能是在想自己怎么再找到一份这样高薪的工作。总之没有人管他,也没人看他。床上勉强躺着个能称为“人”的东西,盖脸的白布上还有黑红色的血一点点渗出来。他的手抖了又抖,打算去揭时却猛然被人摁住了手腕。

穆医生眼圈是红的,下面还缀了一层乌青,半点儿鲜活气儿都没了,像是只有个皮囊活着一般。他看着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穆医生道:“你别看。”他让胤祯转过身子,轻轻抱了他一下:“会做噩梦的。”

胤祯颤抖着声音,他想问我四哥是怎么死的,又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愉悦从心底升腾出来,这愉悦让他心生恐惧。穆先生摁住他的头:“你别管了。”他说:“别害怕,这与你无关。”

助理却猛然扑了过来,他抓着穆医生的衣摆,低声道:“都是你的错。”


胤祯在做梦。

事实上,他总是做梦,在捡了那尊玉菩萨后做更多的梦。梦里有一个浅淡的看不真切的影子,永远挡在他的身前。他每每看他,都只能得到一个背影。白天起来时,他便长久地凝视菩萨的那双眼,慈悲而又无神的一双眼。他不知怎么想的,或许是少年时看的志怪小说作祟,他用小刀划破了指尖,将两滴血落在了那菩萨的眼睛上。

恰逢胤禛来找他,年长的哥哥对他这样的行为无语而又觉得不详,知道着玉菩萨是被捡回来的之后更觉得诸事不吉。他拉着弟弟去寺庙祈福,正巧碰到穆医生。

胤禛照旧冷淡,穆医生戴了墨镜,夏天京城高温他也仍旧是冷的,活像冰块成精。一把遮阳伞被他举在头顶,把他笼罩在阴影里。白衣服裹在身上,胤祯看着,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在梦里看过这个背影,千千万万次。

胤禛上前和他寒暄,他对这个穆医生似乎格外感兴趣。然而不知为何,这人对他总不见半点笑容,这次更是连墨镜都懒得摘下来,只远远对胤祯点一点头便要走了。

胤禛道:“我认识你。”

穆医生浑身一僵,被深埋的记忆挣扎着破土而出,要用怨恨填满他这副空无一物的身躯。他终于抬起头向胤禛看去,说话倒是照旧平静:“你在哪里见过我?”

于是对面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蝉鸣响在他们头顶。胤禛伸出手来,却被他极快地躲过去了:“你认错人了罢?”穆医生笑一笑,语气里却满是阴沉,让他呈现出极度割裂的感觉:“我哪里有能耐认识你呢?”


穆医生是被惊醒的。

说是醒,其实也并不很准确,毕竟他并没睡着。只是有东西落下的感觉太明显,他还是从床上起来,对着镜子看自己究竟怎么了。

但是没什么,他仍旧是那副样子。不会老,不会死,不会流血,更不会活着。

可眼睛上分明有两行血泪。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揩了,终于后知后觉知道是那尊菩萨身上出了问题。或许是十四,他想,如果是胤禛,会把东西砸了也说不准。

毕竟皇帝从来不想他活着,当然也不想他去死。谁也不知道皇帝想干什么,总归他一睁眼,就已经是这副游魂的模样了。


阿其那死在深秋。

他比九弟好了不知多少,尚且还有几个太监能供他使唤——或许也是一种监视,他倒不甚在乎。

他只是从心底觉得解脱,十几年来的嗟磨终于到了尾声。甚至都决定要在下次皇帝来时对他有点儿好脸子,也算是对过往情分的怀念。但他想到这里又有点好笑,仿佛看到胤禛冷着一张脸责难他:“情分,什么情分?”

阿其那想着,便又睡着了,直到被皇帝推开门的声响震醒,来人阴森森道:“你倒是很舒服?”

他推行政令不晓得又遇上什么麻烦要拿他开刀,阿其那习惯得都有些麻木了,故而一切都随他的意。只是今天皇帝走时很随意地转过身来:“塞斯黑死了。”

他轻飘飘的,只怕死了一只小狗都更比这个消息更让他悲痛。阿其那的身子僵了一下,皇帝又道:“朕听说你吃不下饭?”

他又不走了,兴致勃勃地给阿其那讲塞斯黑是如何想吃饭都吃不到的。高墙之中,他在蒸腾的暑气与汗水间死去。阿其那听着不发一言,他把头埋下去,散发着霉味的被褥的味道与他融合在一处,都腌臢得很。

皇帝很不嫌弃地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允禵还在景陵呢。”他道:“朕这些日子也想磨磨他的傲气,民王意下如何?”

他不如何。没有回应的皇帝也毫不气馁,让人再端些饭给他,阿其那面无表情,还是全吃了。


胤祯再见到穆医生是在葬礼上。

他这四哥死得蹊跷,案发现场的目击者只有穆医生一个人。他被叫去警局,又很快被无罪释放。只有那个姓苏的助理声嘶力竭,说他有罪:“自从他见到你,一切就不对了。”他说,身边一字排开五六个兄弟。胤禟看一眼穆医生看一眼苏助理:“他脑子不会有病吧?”他小声问,穆医生看他一眼,沉默着摇摇头。

于是胤禟道:“你说的太玄乎了。”他觉得这事情无聊,不过空空占了他赚钱的时间:“他一个人,怎么让四哥......”他沉默一下:“这样去死?”

苏助理信誓旦旦,说穆医生会做法。又说他的长相与胤禛房里一副画极像,说不准就有什么机关。胤礽听得无趣,哼笑一声:“你怎么不说老四强抢民男遭报应了呢?”

苏助理的声音戛然而止,穆医生低头不语,手里收了那枚银戒指。银戒指绕啊绕,正正好好戴在了他纤长的无名指上。

胤祥看着,突然站起身来:“我见过这个戒指。”一时间众人都看向他:“你说什么?”胤禟莫名其妙:“老四的戒指,谁没见过?”

他不说话,只一步一步向穆医生走去:“这枚戒指是四哥前些年的时候去求的,他那段时间说他总做噩梦,睡不安稳。

“我陪他一道儿去的。那座庙很高,住持说他孽缘缠身,要打一个银戒指里面刻心经才好,才能把恶鬼压住。

“但四哥没刻心经。那座庙有九十九阶,拾阶而上三步一叩首,我们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还想着他以后就好了,没想到当天夜里又听到他发梦。你猜猜是为什么?”胤祥道,他站定了,自上而下望着那一张惨淡而毫无血色的脸:“因为他没刻心经。”

“救其困厄,望其解脱。”穆医生接上他的话,他古怪地笑起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姑且算冷静,然而内里却好像有一把火烧了起来,要把灵魂也烧尽。他想问胤祥知不知道什么是困厄,为何而困厄,但又觉得与他争论这些毫无意义。这些年来的孤寂要把他逼疯了,他站起身来,却被胤祯挡在了面前:“十三哥。”他揉了揉眉心:“别吵了,要不是穆医生,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给四哥收尸呢。”


胤祯约他出来。

他们两个一同去爬了山,山高而陡,一般人手脚并用都嫌不够。穆医生却仍旧打着他那把伞,冷清地没有一点热气。

胤祯道:“我曾经捡到过一个东西。”

他说:“是一尊玉菩萨。”他回身,仔仔细细看向了穆医生的眼睛。那双眼睛温柔地看着他,无悲无喜,像是被人刻在了面皮上。


十四贝子从不信神。

他向来瞧不上胤禛求神礼佛的样子,觉得着实可笑。后来两方翻脸,他还与胤禩说过不晓得他究竟做了多少亏心事,怎么就这样害怕。胤禩笑着点他的头,让他多少学着尊敬些哥哥。

他握紧了胤禩的手,吵吵嚷嚷说自己只有他一个哥哥。之后又发痴:“良母妃要是生了我就好,八哥就是我的亲哥哥了。”

胤禩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捂他的嘴:“德母妃听到要伤心了,十四弟。”他道:“再说了,四哥很好的。”

胤祯撇撇嘴:“他只对十三弟好,从不与我好。”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他与八哥好吗?”

胤禩沉默一会儿,道:“自然是好。”

他们过往种种都是胤祯所不知道的,等他长大是两人都渐行渐远了,更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如今的十四贝子只发愁一件事:“八哥。”他说:“你的弟弟太多了。”

他喝多了酒,就要来撬八福晋的墙头了。胤禩也晕晕乎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唯独九贝子还清醒,看着喝他好酒还抢他哥哥的胤祯无语凝噎:“你好没良心。”九贝子道:“我们对你都不好不成?”

胤祯抱紧了胤禩:“他骂我。”他眼睛向下一垂,眨一眨就满是水光——殊不知下面右手都快把左腿拧烂了:“八哥,我只想你当我哥哥。”

胤禩看不得人哭,他把那脸上的水痕擦干,也不管身后九贝子“多大的人了”这一句阴阳怪气,只凭着哄好弟弟的心意问他:“那你待如何?”

十四贝子道:“八哥,我们结契罢。”

唯一清醒的九贝子大骂胡闹,要找着自己表妹主持公道。无奈八福晋也不想见他们腻歪黏糊的模样,一早就出门去了——等她回来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十四贝子甚至还敢对她宣誓主权:“你丈夫是我的啦。”

八贝勒府今日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们结契没多少日子,胤祯便受封大将军王,要往西藏去了。

胤禩送他,胤祯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哥哥:“这是我求来的。”他说:“等我回来。”

胤禩对他笑着点头。那尊菩萨被他妥帖地带好,放进了衣服里,紧紧贴着胸腔一同跳动:“你要当心。”他絮絮叨叨,少年意气的将军在战马身上对他一笑,迎着风霜雪雨向前奔去。


那尊玉菩萨是他求来的。

胤祯不信神佛,他总觉得事情要自己做了才能放心,飘渺的寄托之物有何可信之?然而那日在八哥书房里胡翻乱看,不期然见到若结作了契友,从此就是同心同命了。

他思前想后,谁也没带悄悄起了庙里。寺庙庄严,神龛里菩萨垂眸看他,没由来一阵心悸。

他这双膝盖向来只跪过额捏与汗阿玛,如今却对着诸天神佛慢慢下拜,三次叩首。

胤祯想,我要走了,希望八哥无灾无病,等我回来才好。


山太高了,胤祯爬到一半气喘吁吁,穆医生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胤祯忍了又忍,还是问他:“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穆医生道:“我曾经有个东西。”


廉亲王要见他。

他们不应该再见面,皇帝朱批上已然痛斥二人结党背君公然无忌,可胤禩还是叫他来了。

廉亲王府一派萧条景象,曾经看惯了的景色早就没了。允禵跨过门槛,看到允禩端了酒对他笑。

他道:“八哥。”接着所有的委屈好像都有了能被接受的地方,他又一次把自己埋进哥哥的怀里,要借此不问世事,在这里一醉方休到地老天荒。

允禩把他接住,听他说话。允禵说起西藏时仍旧神往,他讲起酥油茶与四处飘散的风马旗:“你过得好吗?”允禵问他:“我在西藏常想起你。”

允禩笑道:“我很好。”不忿与苦楚被他压在心底,他面对十四贝子总有数不尽的耐心:“你要保重自己。”

允禵哼了一声,手往哥哥的脖子上摸去。那根线仍旧悬在纤细的脖颈上,仿佛要把他坠折压断:“八哥,八哥。”十四贝子道:“我只要你好就是了。”

西藏僧人众多,他听人念经讲佛,每到最后祈福的时候,却只有一个名字落在心上。

胤禩,胤禩。他接到密令回京的那一夜是最后一次跪在朱红的寺庙里,菩萨慈悲,垂眸看他,看向整个世间。香火缭绕,他双手合十,被割开的掌心发痛泛红。

他说:“求他平安。”


现在十四贝子睡着了。廉亲王把他拖到榻上,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解了菩萨,珍而重之地放在弟弟怀里。

他知道允禵往后的命运,皇帝满怀恶意地问他十四目无君主该当何罪。不等他回答又自说自话道既然这样合该让他日日面对君王后悔今日的行径。

他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只能高呼皇帝圣明。磕头的时候又一次感受到养心殿金砖的凹凸不平,晦涩得向以后要走的路一样难。

他悄悄对那小玉菩萨拜了拜,说倘若果然前路崎岖的话,就保佑他的弟弟平安罢。

让他安稳地过完这辈子,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到底还是接到了阿其那的死讯。

这没什么,皇帝心想,这世间没有谁是不死的。皇考会死,甚至朕也会死,没道理他一个阶下囚能长生不老。

然而他还是对阿其那的死产生的深刻的怨恨,不敢相信那人就这么死了。这太轻飘飘了,皇帝想着这之后可能有计谋,盛怒之下对着尸体破口大骂,觉得这人一走了之,好不悠闲自在。

他最恨的就是廉亲王悠然自得的模样。他看着他,四十多岁的人面容却没怎么变,好像这些年来流逝的时光统统加倍地还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于是皇帝冷静下来,叫人来做法锁生魂。


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个皇帝叫唐明皇,他有个爱妃叫杨玉环。这故事被人讲了几百年,后来更是排成了戏来演。八贝勒爱这些,九贝子就往他府上送了不少戏子,闲暇时候也常邀请四哥一同来看看。

八贝勒问雍亲王:“这世界上真有神仙吗?”雍亲王敲敲他那只知买书不知看书的脑袋,给他背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又讲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八贝勒听了,说自己不爱这些,又叫他少背点儿,端得和三哥一样了。

雍亲王勃然大怒,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不被信生气还是被人比作老三生气。胤禩又道:“我总觉得真有神仙。”

雍亲王冷笑,让他少信些鬼啊神的,当心日后吃大苦头。他不听,日后果然因此而落难。他等八贝勒被放出来后悄悄看他,胤禩见了他苦笑一声:“四哥果然有些天赋异禀在身上。”

胤禛语塞,他那时候已经开始礼佛了。但到底求什么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八弟被锁拿后自己心烦意乱,唯有古寺是一方清净之地罢了。

或许那个时候他与胤祯的不同就已经显露端倪,然而三个人谁都没发现。胤禩一切如常,他却起了退缩之心,在神龛下与曾经最好的弟弟渐行渐远。


他生未卜此生休。

如今皇帝又想起这一遭来,江湖术士向来只会越来越多。他要人拿下廉亲王的魂魄,绝不允许他离开紫禁城半步。有人做了法,告诉他成了。他便仿佛真的又一次见到了阿其那,在养心殿屏风之后,他瞒着所有人起阵法。

他们总是要再见面的。他记起看过的长生殿,冷笑一声既然胤禩那样喜爱两相重逢的结局,朕怎么能不如他所愿?

法阵落成的那日他着人去请十四贝子,那人却道他不愿来。皇帝沉思良久,到底没再有别的动作。

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能长久伴在他身侧的,想来只有灯罢了。


穆医生停住了脚步。

胤祯跟在他身后,那尊玉菩萨被他挂在脖子上,紧紧贴着心口。他将它拿出来,太阳下面,那菩萨眉眼带笑,安静地望着他。

胤祯道:“这是你给我的?”他有点头痛,不知道是不是爬山太高觉得呼吸不畅,眼前发黑。只能看到穆医生像个浅淡的影子一样走过来,他怀里很凉,还带了奇异的香气。他强撑道:“我们两个,曾是见过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叹息。胤祯靠在他身上,再一次落入了梦境。


十四贝子回京时没带多少人马,左右不过十个亲信,一路疾驰。在城门口迎他的是五哥,那汉话不利索的哥哥忧愁地看着他,让他下马,引他往宫里去。

然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阿玛已经去了。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只有额捏流着泪将他揽入怀中,衣服上金线的刺绣晃得人头晕眼花。他哭了一阵子,突然听得皇帝的声音响起:“十四弟。”他道:“允禵,你这礼数是谁教的?”

他恨恨地抬眼看去,皇帝身穿龙袍,眯起眼睛看向他:“怎么,不认识了?”

十四贝子冷哼一声:“四哥。”他故意不叫皇帝:“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这话就给了皇帝苛责他的缘由。一时间不孝不悌不知忠君在他耳边炸开,他看了看坐在位上的额捏,又想开口,却突然瞧见了胤禩。

他看起来瘦多了,一点也不好。然而这个不好的人拖着他一双腿慢慢走过来,任由皇帝上下打量:“十四弟。”胤禩道:“你黑了不少。”

皇帝的脸一时间也黑了不少。但胤禩很快又道:“你还不拜见皇上?”

他在给他使眼色,允禵知道。他过往拦着皇考被骂时八哥也是这样给他使眼色,要他不可意气用事。他能忤逆皇帝,却不想违背哥哥,故而打了个千儿,万分不愿道:“见过皇上。”

上头的人冷哼一声,算是受了他一份礼。


十四贝子接到阿其那死讯的时候目光沉沉。他被关了两三年,心火愈盛,是磨不去的傲气。然而他看向那尊被还回来的菩萨,天大的火气都熄了。

他送菩萨的时候曾许愿哥哥无病无灾地等他凯旋而归。胤禩还回来菩萨的时候他睡着,故而不知道哥哥许下了什么愿。但是他能猜到,胤禩的一颗心太好猜了,无非也是想他活下去,长命百岁才好。

所以哪怕他并不想活,哪怕他少年时就曾发愿要生死相随,真到了这时候,还是退了一步。

十四贝子一改往日作风,回信恭敬有礼做小伏低,只道自己不愿往,生死相随之事,还是留给八哥与九哥罢。


但这么多年,十四贝子也还是变了。景陵供着圣祖皇帝而不请神佛,他便对着院里那枝繁叶茂的大树拜了又拜,一颗心无比虔诚希冀他八哥黄泉路上等他一步。等听说了皇帝疯了一样找人做法,又连忙讲八哥别等了你先走一步罢。他供神把自己供得泪流满面肝肠寸断,天天借着酒在院里一大哭又一大哭。皇帝听说这事儿心烦意乱,干脆收了他的酒遣散了他身边诸多探子——谅他也没什么本事兴风作浪了。

于是允禵规矩起来。小小的玉菩萨被他摆在身前:“八哥。”他喃喃自语:“你一个人路上走快些。”

他手上结契时割开的伤口结痂落疤,如今只剩下无比浅淡的一道白痕。十四贝子又想起来那同命的话儿来,一发狠咬破了自己的手:“千万别等我,八哥。”

血落在菩萨上,无悲无喜的面容见面晕开一层颜色。菩萨在笑,十四贝子双手合十,第无数次虔诚地期盼哥哥能够逃出生天。

这辈子,下辈子,永远不要再见面。

只要你快乐,只要他活着。允禵闭了眼,玉菩萨在隆起的掌心里晃晃荡荡:“八哥。”


胤禩是被呛醒的。

他死了,他很清楚。命里最后一段时光太难熬了,但没想到他居然又醒过一遭。

他看到了苍老的皇帝。皱纹刻在他的脸上,更显出几分冷淡凉薄来。他原本以为皇帝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折磨他的法子,却没想到皇帝转过头来看他是眼底什么也映不出来。

空无一物,他死了。雍正皇帝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第无数次认清了这件事。

他就知道,故事的结局向来都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罢了。


于是在某个黄昏,在皇帝终于对禁锢生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死心,在十四贝子日日念经祈祷之下,往日的八贝勒却奇迹般地醒在了这座没人能见到他的,沉闷而压抑的皇城里。

他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死不了了。


胤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总归没人看得到他,他也离不开养心殿。他看雍正皇帝从衰老走向死亡,单薄的游魂在他死后也不能离开。

直到乾隆皇帝召见恂郡王。往昔跳脱的少年郎也已年逾半百,再看不到曾经大将军王的威风了。他的背有些驼了,带着繁复的朝珠,对着皇帝下跪。再也没人教他礼数了,可他反倒无师自通起来,很板正的模样。

胤禩怔怔地看着他,那人似有所感,抬头的一瞬间与他四目相对。然而眸子里空空荡荡,除了正大光明的匾额什么也映不出来。

没有人能看到他了。


阿其那曾经在姜家房下拜。他一跪,外头的奴才都慌了手脚,想扶他却生怕受了他的礼,直到皇帝来才解了急。

皇帝问他:“无天无地,无君无父,你跪什么,对谁跪?”阿其那命不久矣,强撑一副身子与他争论:“四哥难道没听过心诚则灵?”

皇帝听了,还以为他是在为塞斯黑发愁。冷哼一声把他撂在床上:“人死了就没有再见面的道理。”

阿其那幽幽道:“四哥信吗?”

他又一次问起那个问题,倘若人死了,还能再见面吗?皇帝说我早都告诉过你,神佛之说都是谬论。塞斯黑死得很惨,你想步他后尘尽管去吧。

他还想说别怪我不拦你,我往日拦你的时候你也半点不听不信。却听阿其那叹息一声:“我没有为九弟求。”

他到死也没说自己求的是什么。姜家房被高墙围困,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神佛路过这里都要嫌晦气走快两步,只有皇帝日日乐此不疲。

他跪在榻上,神志昏沉间只能记得还有个弟弟活受罪。于是带着他最后的一点生气,闭上眼睛向天请愿。阿其那珍之重之,把当年结痂的伤口一点点扣开,让血流在地上,之后映在看不见的沉闷的天上。

胤禩想,如果真能如愿,便让十四弟自由罢。此后生生世世,都不要受苦才好。

为了这个,他愿意忍受一切磨难。


然后磨难果然找上了他,或许是八贝勒早年万事顺遂,把所有的运气给用光了。三个人兜兜转转,最后居然只有皇帝如愿以偿——他被彻底锁在了紫禁城,再也没办法赴黄粱。世间星移斗转,而他是被困在百年前的亡灵,无法往生,却也没办法干脆地去死。

直到他拿了那尊玉菩萨。百年前的旧物被人偷出来,过往成色上佳的东西在今人眼里不过不值钱的垃圾。有人随意一砸,那染了十四贝子血的东西终于将他从上百年孤寂里放了出来。胤禩捡起那玉,看到几道细碎的裂痕,他不知道当年胤祯做了什么,可拿起它就总觉得胸腔发烫眼底发热,有什么要离开他,有什么等着他去找。

于是胤禩去了。在他不熟悉的世界里蹉跎了几十年,终于又一次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是胤祯。

十几岁的,尚且还很意气风发的胤祯。


胤禛认出了他。

他甫一看到穆医生,便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么惨白的脸,脸上那一双含笑的眼睛,单薄的身形。过往的记忆在顷刻间吞噬了他,他上前一步握住了那人细骨伶仃的手腕,触手冰凉,惊出一身汗:“你,你......”

他从没想过自己当年刻下的那些阵法是能成真的,皇帝只是觉得孤寂,可死去的人也从未回到过他身边,入梦也未曾有过。如今再见,却觉得一股寒意摄住了自己,倒是胤禩挑眉一笑,上前一步攥紧了他的手:“你想问我什么?”

他无比嘲讽地看了一眼那人手上戴着的银戒:“四哥可又是有办法锁我的魂了?”

胤禛沉默不语,古寺的钟声一点一点传来,与百年前的雍和宫如出一辙。这声音侵蚀到他心里:“八弟。”他嘴里发苦,却到底没有我出个一二三四来。

胤祯在他身后,很热络地与穆医生打招呼。胤禩看他一眼,笑着去揽胤祯了。


他看着他。

胤禩许久没这样搂着弟弟看他了,上一次这样都要追溯到几百年前。胤祯约莫是想起什么了,在他怀里也并不安稳,挣扎着要醒过来。

胤禩感觉身上愈发轻快了,他歪头亲了亲怀里人的唇角,悄声道:“我没杀四哥。”


胤禩说着,便又想起来那个雨夜,一辆车拦住了他的路。车里的人对着他一招手:“上来。”

胤禩看他一眼,不为所动:“我现在又不怕累。”他也不怕雨淋,唯独害怕太阳,这话还没说皇帝的心窝就又被他戳了——胤禛摁响了喇叭,一时间人人侧目。八贤王到底输在面皮薄,咬牙切齿看他一眼还是上车了:“你最好有什么事儿。”

往日的皇帝对他道:“你想不想死?”

胤禩蹙眉,他想着这总该不是什么新的骂人的法子,但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一时间怒目而视好不纠结:“什么?”

胤禛道:“人有三魂七魄,当年那道士说了不过只锁了你一魂一魄罢了。你现在这样,是自己出了岔子。”

胤禛问他:“你做了什么?”

胤禩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开车的人叹息一声:“你总是这样。”他说:“那么多人都想把死人留住,怎么偏偏只有你成了真呢?”

他一说这话,胤禩的恨意就巴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我怎么知道?”他道,阴阳怪气:“左不过是臣自作孽罢了。”

胤禛看他一眼,把手下戒指脱给他带上:“这上面刻了......”

戒指没递到他手上,甚至他的话还没说完,骤然失控的车载着他们横冲直撞,一路滚下了山崖。车子七零八落,胤禩被血糊了满脸,心口发麻。

他又一次听到了百年前雍和宫的钟声。皇帝请人做法,香火绵延不绝,钟敲了四十九天。他躺在棺材里,皇帝阴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朕不管你们怎么样。”他道:“给朕拿下他。”皇帝来回踱步:“绝不能放过他。”

然后他从空中落下,再也没了离开的可能。


八贝勒少年时曾有人进过海东青。他是驯鹰一把好手,拿了这礼物却千方百计想教鹰飞。十四贝子来看他时见这场景,不由得笑意盈盈:“八哥。”他道:“你怎么这样糟蹋别人的心意?”

胤禩见是他,挥了挥手招呼他坐下:“十四弟。”他叹一口气,眼睫落下去,无端勾人心痒:“我瞧着可怜罢了。”

现在可怜的人成了他了。他在钟声里默然无语,看着远处巍峨的宫殿,魂魄沉沉,又一次到了紫禁城里。


胤禛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看着远处的人,想去摸戒指时却发现指根空了。

他把东西给了胤禩就好,他想叹气,却只余嗬嗬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又思考他能不能见到内圈刻着的字,往生经。

自他这辈子降生起,便在赎罪了。他少年时便噩梦缠身,每每路过寺庙听到钟响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曾经对此不解,如今皇帝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又一次亲眼看到胤禩时,还是有点心软心虚。

罢了,小八。他万分疲惫地阖了眼,自作主张把所有烂账一笔勾销——希望你今后自由罢。


胤禛最后一次想起当年的阿其那。

他去姜家房时阿其那在拜神。

他拜什么,为了谁拜,都是未知数。皇帝面色古怪地站在屋外,那一抹单薄的影子映在窗上,很快就要被硬生生折断,再也没有声响。

他是砍树的利刃,然而在没有人记得清的尚且久远的过往,他们也曾有过好时光。


胤祯醒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记得有人来约他爬山,他累了便睡了一觉。明明是夏天,那人的怀里居然像玉一样又冰又凉,还有股香气。

但是谁来找他?胤祯揉揉脑袋,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玉菩萨。

雕刻着的神明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他。远处一把伞被风吹走,他去追,天上蓦然下了雨。

雷鸣声中,玉碎了。


老爷子要重新选继承人。

然而选人之前,他们先被叫到了个疗养院。胤禟对胤祯说这难道是老爷子为自己找的安眠的地方?被胤礽听到了好一阵嘲讽,说这地方是疗养院又不是公墓。他好像很厌恶“老”这个说法,这个字与老爷子连到一起之后更加重了他的反感,死字尤甚。

他们来见个人。温婉的女人坐在床边,另一个看起来凌厉些的站在床头。有个男人坐在床上,长得倒还算俊秀,就是一双眼睛茫然无措,看起来是个傻的。

胤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胤禟嘀咕这人怎么看着眼熟,偏生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那头老爷子打开了门,惊得屋里三位一同抬头:“胤祯?”

他喊妈,然而眼睛一直往床上看。老爷子道:“认识一下吧,这是你们八哥。”

八哥。

胤禟第一个嚷嚷出来:“早知道有个八哥,怎么不快点儿见面?”他对着胤祯笑一下:“害得我们十四数学那么差,出去被人当傻子骗。”


他听不见胤禟的笑声,只是一步一步向着床上的男人走过去。

他以前也这样走,他咿呀学步的时候身前就总有个人接着他,生怕他摔了。少年时候他对他亦步亦趋,哄人结契又求菩萨保佑他平安。后来他死了,他走了太多路摔了太多次也再也没人愿意接着他了。


他想起来那天山顶,他扑在穆医生身上号啕大哭。而对面的人眉眼带笑,喊他十四弟。然后他哭得更凶了:“你为什么记得?”胤祯问,他想起来上辈子灰暗而荒芜的几十年。景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他无数次下跪,只求面前的人快快过了奈何桥,自此安好。但是没有,他摸向哥哥流泪流血的眼睛,冰冷的几乎要消散在空里的身体,他只有一句话想问,想问了几百年,他想问——

“你为什么不好?”胤祯问他。他有那么多委屈。胤禩吻了吻他的额头:“没什么的,十四弟。”

他笑起来:“能见到你,哥哥就很好了。”

胤祯不答,他想起梦里浅薄的一道影子,看不清脸,日日夜夜来找他。玉菩萨落在掌心,被他挂在胸前,几十年,几百年。

“我发的愿从未成真过。”他好像又变成了当年的十四贝子,在灰暗中消磨人生:“我从来没做成过任何事,八哥。”


他终于走到了床边。

短短几步,他好像走了几百年。面前的人对他微微一笑,也恍如隔世。

胤祯道:“八哥。”他说话,然而眼泪先一步落下来。他伸手把人狠狠揽进怀里,终于感到了久违的完整。往昔梦境中浅淡的影子到底成了鲜活的生命,海东青飞进了他的怀里。

胤禩接住他的一滴泪,他勾起唇看他:“十四弟。”


南无观世音菩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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