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厭舊

且邀你我共一段路

黄昏之后

BGM——爱人

白吃饭这么久来回馈大家

是4148,希望大家喜欢呜呜


Summary:太阳还是亲手烧光了黄昏

 


雍正皇帝在一个深夜去了姜家房。

这里关着的是他的弟弟,曾经最为亲密无间的一个。他自从知道了赛斯黑的死讯后便一直神志昏沉,食不下咽。皇帝听说了,终于降贵纡尊前来看他。

阿其那躺在床上,全无接驾的自觉。他也不恼——撕破脸之后这几乎是常态了。甚至于允禩曾对他说过,一定要他亲手杀了他。

现在他来了。


雍正皇帝已经年近半百,但他从没觉得自己老。床上躺着的人到底睁开了眼:“皇上是来看我的?”他问,猛然被一双手蒙住了口鼻。阿其那两眼发直,一双水盈盈的招子看向他,居然带了点微末的笑意。

胤禛想起来,他的确是一贯爱笑的。


胤禛与胤禩,是少年时期就一同相伴在景仁宫里的两位阿哥。他们年岁相差不大,紫禁城冬日寒风凛冽,更是常常滚作一团睡在一处。胤禛把他搂着,他命属丁火,身上总是热的。胤禩夜里睡迷了便推他一把,要离远些。

也对,木总是克不过火的。雍正想起这些事情来,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那手背上青筋迭起,指尖发颤。他看得久了,居然不知今夕何夕。

胤禩幼时贪吃,他亦不醒事,应季的果子送来,胤禩爱吃便也由着去了。只一次有些咳嗽,吃的又急,居然把果核卡进了嗓子。胤禩登时便面色发白,拉着他的袖子“嗬嗬”地喘着气。他原本帮人临着字帖预备应付皇父,谁成想再一抬眼胤禩就要倒在他面前。胤禛顿时慌神,手握成拳往胤禩背上拍去。许是命大,最后也一弯腰呕了出来,算是没大事儿了。

劫后余生,胤禩顿时眼泪汪汪。胤禛也生了气:“你总着什么急?”他问,还有更多的言语堵在喉咙,看着弟弟的模样也没办法发火,只能再拍一拍他:“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雍正皇帝道,不知道说给谁听:“你走了,就没事儿了。”

你应该早些走。雍正心想,走在我们最要好的几年,走在皇父最厌恶你的几年,或者再干脆些,根本就不要出生,又哪里有如今这么多的磨难。

平白生出如此劫难。


胤禩好信巫蛊,算命之说更是笃信不疑,故而昔年八贝勒府能人异士不少。又因为两人住得近,胤禛没少被一道儿拉去。去得多了,门人也就不通传了——谁不晓得紫禁城里的四阿哥八阿哥亲昵非常,连银两都能一家人掰给两家使。

胤禩的确在书房,只是对面坐了个他不认识的门客:“八爷应当早做打算才好。”

见胤禩不言语,他又道:“您对他大有裨益,但反过来看,实在......”

胤禩略一点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外头娇俏女声道:“四爷来了?”

胤禛面上仍旧冷峻,也不看她,径自走进去:“八弟。”他似笑非笑:“这位是府上新来的幕僚?也不见你提过。”

胤禩拉他入座,又新沏了茶捧给他:“四哥尝尝,九弟说江南一带刚出的新茶。”

茶是苦的。热气升腾间,他看到胤禩含笑的一双眼落在他身后,八福晋走来懒散一靠:“爷。”她说:“前儿个答应我一同逛去的。”

这茶越喝越苦,舌根发麻。胤禛站起身来冷哼一声:“既如此,八弟快些去忙罢。”不待人回话,他又道:“只是有些人的话,不能尽数当真才是。”


嫌隙是如何有的,如何一点点缠满了整个胸腔,让一切爱意都化作猜疑记恨的?

天知道罢了。


八贝勒风光一时,贤明远播,人人爱他敬他。紫禁城里人人都知道,八阿哥并九阿哥十阿哥,或许还能算上那个还是小团子的十四阿哥,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八哥极正气,实在是我等的好哥哥。”胤禟爱酒,喝得多了就缠着胤禩不松手:“八哥,我头痛。”

胤禩伸手替他按了,九贝子枕在他腿上,活像没骨头:“八哥,你身上好香。”

替他洗帕子敷额头的八福晋一双眼睛翻得要上天,帕子一丢,看也不看自家爷陪笑的脸便出门去了。门口立着的侍卫是张生面孔,她看了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是前些日子四爷送来府上的。


养心殿里,雍正皇帝手边奏折堆了一堆又一堆。廉亲王跪在地上昏昏沉沉,冷不防被个折子砸了来:“好好看看。”皇帝坐在龙椅上对他笑:“你这九弟并你,着实是朕的肱骨之臣。”

他将那折子拆开来,墨迹与朱批连成一片,实在看不清楚。上面皇帝还在喋喋不休:“朕早就知道,他会害惨了你。”到气头上,皇帝又记起无数年前的八贝勒府——被阻隔在外的他,与府内其乐融融的兄弟四人。

被派去的眼线回禀于他,九贝子喝醉了酒,在屋内拉着八贝勒不眠不休,不知究竟说了什么。他听着,突然问道:“他将你安排在哪里?”

那眼线道:“书房边儿上,爷可是有事?”

胤禛挥挥手,让他下去了。他暗中培养了不少眼线探子,这人排起来,应叫九十六。


阿其那声响愈微,那铁掌一般的手却惊觉什么似的,蓦然抽开了。冷气钻入鼻腔,他咳嗽起来。

有人替他拍背,只是不知为何,那手竟也是冷的。轻轻发着抖,明黄的衣角被他攥在手里,已然发皱了。皇帝本人倒恍然未觉,也并不苛责他的罪过。

于是阿其那道:“皇上。”


远在景陵的十四贝子连夜接到圣旨。寥寥数语,却将他冻僵在原地,不发一言。

他仍旧是跪着的,这些日子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下拜。倒也并不知道该参拜谁,只是喃喃自语,旁人看来居然像是有些疯魔了。他自西北一路回赶,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再无回头之日。高墙森严,抬眼只能看到一方天地,居然要成了他余生永恒的景色。

他不甘心。

十四贝子想起昔年八贝勒讲给他的笑话。年轻的哥哥将他抱在自己腿上,亲亲热热地与他说话:“十四你看,这是井。”他便也学起来:“这是井。”说得好了八哥便揉揉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八哥讲故事给你听。”

“说从前一只青蛙,一直在井里。就以为这天只有这么大,有鸟儿来挑他的错处,也并不听。”

十四睁大了眼:“这么大?”他比划着,摇起了头:“我不喜欢。”

八贝勒朗声笑起来:“我们十四看得到天高地广,怎么会如同井底蛙呢?”


现在他仆在地上,青天白日也照不亮这小小的一隅:“我不回去了。”

十四贝子笑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然而他到底还是把话说清了:“我,我不愿往。”

“我被他骗了。”允禵道:“我向来为阿其那所愚,想必天下,只有皇上独具慧眼罢。”


皇帝是唯一看透他伪装的人。

胤禛与胤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景仁宫太大太冷,他们便一处取暖。夜里下了雨打了雷,也要在一起才安心。

胤禛长成了冷心冷情的人,每个人都害怕他,或者厌恶他。他十几岁的年纪不知怎么得罪了太子,被一脚踹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只能看到胤禩在旁边,熬了一宿眼睛都红了:“四哥。”他道:“你还痛吗?”

他倒不太痛,感觉失忆一般都不记得那时发生的事情了。然而看到胤禩,他又觉得痛了起来,四肢百骸都是酸楚,禁不住落下泪来。胤禩往床里坐了坐,把他抱住了:“太子就是那么个脾气,人人都是他的奴才。”胤禩道:“四哥别往心里去。”

胤禩自小贴心,他享受这份体贴十几年,便以为这是自己独有的东西。之后的弟弟越来越多,他与他们也不甚亲近。胤禩却像是有什么天然的吸引力一样,人人都爱他,要与他生死相随。

好处并不是他独占了的。雍亲王在某个雨夜恍然大悟,八福晋的笑声穿透雨帘落入他的院子。惊雷一起,照得他面目可怖。


阿其那睡下了。

他叫了一声皇上,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切仿佛那年景仁宫的旧事重演,然而时过境迁,皇上半点不着急。他将人扶正了,又试一试鼻息,略微安下心来。


他们终于又躺在了一起。

熟稔了几十年,而后又生疏了十几年。皇帝道:“阿其那。”

那人不答,他又道:“廉亲王?”

“八贝勒?”

“胤禩?”

屋子里又暗又静,皇帝凑上前去,轻声道:“八弟。”

“八弟。”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爱之欲其死,恨之欲其死。归根到底便是——

“你为何不能像我对你一般对我?”


十四贝子出宫开府的那一年,九贝子做东,请了不少人吃饭喝酒。胤禛那时也是其中之一,他喝得多了,头痛得紧。正好拽住八贝勒:“给我按按。”他道:“也不知是什么酒,后劲儿居然这么大。”

胤禩朝他笑笑,引他往客房去。半路却杀出个人来:“八哥。”胤祯笑意盈盈:“来看看这个。”

那是九爷从江南一带拿来的书,稀奇古怪应有尽有。胤禩不感兴趣,几个小的倒喜欢得紧:“八哥快来。”

胤禛故意靠得更重了些:“八弟。”他也不多说什么,胤禩便道:“我带你去房里。”

胤禩喂了他点茶汤,又把安神的香替他燃了:“四哥睡好。”他把袖子挽起来,手臂上一条佛珠手串,幽幽暗香。胤禛道:“你还戴着。”胤禩便笑起来:“四哥送的,我哪里敢不收好呢?”

胤禛道:“你送我那匹马也好好在我府上呆着呢。”他笑:“好能吃的马,明明也不要它跑多么远的路。”

说了一会儿话,胤禛便实在困得紧。故而他并不知道胤禩呆了多久,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有人进来:“八哥。”

那是胤祯的声音。

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安神香的效果太好,只有一句话惊人地在耳边响起来:“八哥,你同我作契友罢。”


“你们作了契友么?”皇帝问他,一张脸尖酸刻薄。允禵的身子压得更低了:“那是臣,一时的玩笑罢了。”


胤祯少年时候最爱他的八哥,阴差阳错,八哥也最爱他。虽然常常有个九哥从中作梗,但也没法抢了他的哥哥去。

他们两个人无声的战争在八哥被锁拿时到了顶峰。一个人拦腰一个人抱腿,一个人挨巴掌一个人挨板子,一个人喊生死相随一个人喊不离不弃。直喊得皇考冷笑连连痛骂他们是梁山泊的义气。九哥还好些,他事后倒是疑惑了好一阵八哥怎么莫名被比作了祝英台,毕竟八哥又不扮菩萨。

他八哥是真菩萨。万事只要求八哥就没有办不成的,后来甚至不用求,只要他去了便万事大吉,毫无底线的退让。他嘻嘻哈哈,说自己喝了太多酒了头痛,只担心命不久矣还没娶妻就一命呜呼了。胤禩无奈至极,一边顶着九贝子哀怨的眼神一边柔声细语地问他那这怎么办?

十四贝子眼睛一亮:“八哥,你同我作契友罢。”

但这事儿难成,说了许久也没有下文。直到西北人选定了,他荣升大将军王要离京上任了。胤禩夜里与他对饮,边喝边咳嗽。胤祯看得难受,全替他喝了:“我上战场是好事儿。”他笑:“八哥,等我回来。”

胤禩道:“十四弟,我们结契罢。”


允禵跪得很低,自皇帝看只能看到那佝偻起来的背,衣服上蹭了一层灰。雍正皇帝笑起来:“是了,是了。”他得意洋洋起来,金丹的效力自心中挥发,一路延伸到四肢百骸:“你都不敢看他,凭什么与他做契友。”

“只有朕敢看他。”他道:“朕的八弟,都是被你们唆使坏了。”


这念头难说是什么时候有的。

胤禩以前太好,便显得后来任何一点变动都是疏远的征兆。用了九贝子推荐的人是错,在四贝勒不知道的时候被群臣举荐是错,对其他人好更是错上加错。

罪无可恕。


胤祯手上有一道疤。

那疤痕深可见骨,许多人好奇谁把他伤成那样的,只能得到大将军王神秘的一笑,并不多言。

那是他亲手划的。自东向西,一路从北京往西藏去。他的血流出来,与胤禩的混在一起:“这就算成了?”

胤禩笑:“这就算成了。”

“八哥痛不痛?”他把那手捧起来,又要叫人来包扎。胤禩点点他的额头:“包扎什么,这要留疤才好呢。”

那血滴滴答答,看得他双眼发红。胤祯道:“早知道还要划你,我就不要这些了。”胤禩倒没说什么,只是又倒了酒来:“我听额捏说,这样做了,便能生死同命了。”

“当真?”

“自然是真的。”胤禩笑道:“大将军王,可别把我的命折在西北才是。”


那一道伤一直没好利索,有时拿了什么重物还要勒出血来。胤祯看着那道伤,在离北京万里远的地方遥遥想着他的八哥。

他要怎么回去?骑着烈马一路回京,好好看看他的哥哥。他这一战赢得漂亮,一身荣耀军功,以后也好替八哥求情。若真得登大位,八哥就是他的亲王,贤君明臣,永远载在史册上。

他想得太好,便衬得现实太糟。


雍正皇帝盯着他。允禵如今乖觉得很,被他言语打压了半天也不见反应。他正想在说什么,眼睛一错看到了掌心的疤。

阿其那手上,有一道分毫不差的伤痕。


那是他死后才被他发现的。

但其实没人知道阿其那是怎么死的。那夜他们躺在一起,他叫他八弟,觉得身边人的身子太凉。猛然想起来在景仁宫时便是如此,他主火,总是热的慌,就要找胤禩来泻火。冬天还好,夏天时是决计不愿被抱着的,要他自己想办法。皇帝想到这里,笑骂一声:“小没良心。”他骂完又想起如今不比过往了,若给多了阿其那好脸难保对方不会有更多要求,就又冷下脸来,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身边的人却动了起来。他黏黏糊糊唤了声四哥,雍正皇帝没答应他,便听他又急喊了几声“四哥”。

胤禩道:“你好狠心。”


苏培盛来时带了贾声芳——皇帝新近最喜欢的炼丹术士。他并不懂这些,只是想着若是炼丹的,怕也是能收鬼。

皇帝对着阿其那冰冷的尸身喋喋不休。他像是中了邪,说的口干了就喝水,没话了就吃金丹。一双眼睛不正常地外凸发红,看得人心里发凉。

苏培盛道:“皇上,贾道士来了。”

雍正皇帝道:“你来的好。”他说:“八弟正怪朕呢,当初在畅春园朕说了要将他移回府。”他又叹气:“我不这样说,皇考如何会将大位给我,又如何保他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他总这样,不将朕往好处想。”

皇帝道:“他信这些,你好好替他看。把廉亲王治好了,不恨朕了,你有的是好日子。”

他笑起来:“有的是好日子呢。”


待允禵重新见到那广阔的天地时,已经连皇帝都换了。

曾经的侄子如今坐在龙椅上,对他很是感兴趣:“十四叔可好?旧日府邸我已着人收拾好了,十四叔想回,随时罢了。”

“但有件事。”乾隆帝似笑非笑:“朕听人说,你在景陵常为了静心抄经画画。如今出来,怎么什么都没带上?”

允禵跪在地上,闻言一笑:“全烧了罢了。”

“全烧了?”弘历道:“这倒可惜,原本侄子也爱画画,还想着与叔叔切磋一二呢。”

允禵木然道:“我不过乱画,哪里比得上皇上呢。”

“这可未必。”弘历道:“常听人说,画画最难的便是画人。这可要十分耐心细致才行,朕最差的就是这份心,本想看看十四叔......”

允禵毫无反应,乾隆帝终于也无趣起来:“罢了罢了,你且回去罢。”

那人便谢了恩,要离去时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皇上?”他问:“先帝是怎么死的?”

乾隆笑起来。他手里还拿了上好的青花瓷,正想着要怎么向上盖章子:“一匹马死了。”

“十四叔知道吗?是匹红马,怕也是活了个四五十年呢。汗阿玛看那马死了,便让人把骨灰扬去了草原。之后不久便也死了。”

“何况这世上,有谁不死呢?”


允禵回了府。

他在景陵画了不少画,走前尽是付之一炬。唯独一副被他留下来,藏在身上。

画上的人正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八贝勒。他画这画是在深冬,伤口皴裂数回。然而第二年春日,那道伤口结痂,如今只剩一道浅白的伤口。


往昔终于惨淡起来,太阳又升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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